3月9日,美国夏威夷大学教授安乐哲在曲阜孔子研究院主持召开了一场学术会议——“翻译中国”项目的第二场会议。
而两个月前召开的首次会议标志着安乐哲“国内当代儒学及中国哲学杰出代表著作”翻译计划项目即“翻译中国”项目正式启动。这也意味着安乐哲受骋为“儒学大家”后,他的工作全面展开。
“儒学大家”是山东省儒学领域最高的学术称号,安乐哲作为海外中西比较哲学的领军人物被聘为首位山东省儒学大家,岗位就设在孔子研究院。
据孔子研究院副院长刘续兵介绍,五年为期的“翻译中国”项目不仅有中译英,也有英译中。安乐哲率他的团队在全国范围内邀请了一批对中西文化均有深入了解的学术精英来参与这项工作,主要任务是将中国代表性哲学家(包括孔子文化奖获得者)的主要成果翻译成英文,在西方国家发布,把中国的传统文化真实、准确地展现给世界;同时把安乐哲、罗思文等的比较哲学与儒学著作译成中文,让更多的人了解安乐哲的学术理念,了解西方哲学家对中国文化的阐释。二者互为补充,意在让世界更加了解中国,尤其是现在正处于崛起中的中国,让中国的传统文化与价值观,为不断变化的世界文化秩序提供一份独特而宝贵的资源。
会议间隙,我们向安乐哲教授提出采访请求时,他愉快地表示同意。
1966年,在香港内森路上的一个小旅馆里,作为交换生初次来到香港的加拿大人安乐哲抱着成为一个诗人的心愿,对未来充满期待。进入新亚书院(后并入香港中文大学)后,室友给了他一本《四书》,18岁的他是第一次听说孔子,他一下子就被迷住了。这是安乐哲决定毕生研究中国哲学的开始。
求学之路长达13年,安乐哲横穿东西方,走遍三大洲,这是他选定中国哲学之前没想到的,但温和的安乐哲坚定地走了下来。
那时多数西方大学不设中国哲学专业,为了心中的目标,安乐哲只能“曲线救国”,辗转中国台湾、日本、英国等各知名大学,终于获得了哲学博士学位,他得意于博士学位是“跟着哲学家拿的”。经英国导师介绍,他来到设有中国哲学专业的夏威夷大学。
在夏威夷大学,安乐哲教书育人,深耕中西比较哲学,陆续发表了一系列引起广泛关注的学术著作,翻译了《道德经》、《论语》、《中庸》、《孙子兵法》、《孙膑兵法》、《淮南子》等中国哲学经典。他的《通过孔子而思》、《期待中国:探求中国和西方的文化叙述》等著作,被认为纠正了西方人对中国哲学思想几百年的误会,清除了西方学界“中国没有哲学”的成见,开辟了中西哲学和文化深层对话的新路。
2014年,安乐哲在夏威夷大学发起成立了世界儒学文化研究联合会,致力于儒学国际化,将儒学的价值向全球推广,以消解带来极大问题的个人主义和客观主义;同时,从比较哲学角度出发,促进儒学与西方学术的交流,增益彼此的沟通与了解,这是安乐哲始终努力的方向。这年9月,在第五届国际儒联大会上,安乐哲当选为国际儒联副会长,这是一个外国学者在中国儒学学术机构担任的最高职务。
安乐哲认为,孔子的教义都是来自人们实际生活的直接记录,而不是形而上的预设或超自然的臆想。从这个意义上说,儒学是一种实用的本能行为哲学。儒学通过不断强调日常生活中最基本的部分——比如敬畏家庭、谦恭待人、珍视友谊、羞耻之心、重视教育等等,使其几千年来一直在中国人的生活里保持了持续的影响力。这对当下的世界有极大的启示意义。
安乐哲提出了一个概念——“儒学角色伦理学”,即一个人如何在自己扮演的各种角色和所处的形形色色关系中最大程度上实现自我价值。而儒学角色伦理学与西方哲学中占统治地位的个人价值观形成了鲜明对比,后者提出的,是一套截然不同的关于人的理论。
人是什么?毕达哥拉斯时代的回答是:人是一种生命力恒久的、先天决定的、自给自足的灵魂。柏拉图的名言“了解你自己”,其实就是说,了解你的灵魂。
而儒家提出的问题则是如何成为完满的人。儒学家们在“四书”里提出了这个永恒之问:一个人只有悉心对待那些与生俱来以及界定自己人生坐标的家庭、社会和宇宙关系,才能成为人。如《论语》所言:“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克己复礼为仁”。
安乐哲认为儒家传统的贡献将会是它的“关系性”的理念,以“关系性”为本源的认识。即如果你的邻居做得更好,也是你做得更好。这个观念非常简单,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个互相依赖的世界,是一个有机的整体。
对“翻译中国”项目,安乐哲认为向世界讲述中国,存在着话语问题。不对头的话语,会造成理解中国的障碍。
其实,比较文化中阐释语境才是最大的问题。当我们看到一个词汇时,一定不能望文生义,而是要回到中国传统的阐释语境中去,只有这样才能准确理解其含义。经过一种彼此文化的映照,对中西哲学都是一个扩大自身的机会,甚至可以创造出一个新的传统。安乐哲的方法论是先了解各自的阐释语境,再通过两个语义环境进行比较,而不是用一个思想传统向另一个传统附会去作分析。
具体到翻译,一定要回到语义环境之中去理解孔子、孟子。在翻译和文化比较中,一方面需要利用西方的经验,另一方面需要还原出一个语境,即中国哲学叙事说理时的情景。只要我们想对中国哲学传统有一个较为原汁原味的理解,就必须把那些情景考虑进去。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哲学经典《易经》所提供的自然宇宙观词汇对我们进行中国哲学诠释具有基础意义。在这个诠释语境中,中国哲学文化能够以自己的词汇讲述它自己,从而颠覆以往很多西方人的翻译。它告诉我们:儒学是“准无神论”的;儒家所说的“天帝”,不是西方人头脑中的“天主”或“上帝”,中国智慧不需要上帝这个理念;儒学的“伦理道德”,不具有西方基督教的神性;儒学中的“人”是关系性的,而不是个体性的;中国社会是社群社会,西方的自由主义在中国哲学传统中没有位置;西方哲学追求“绝对真”,中国哲学探求的是“道”;现代中国成功避免了全盘西化的最糟糕结果,而继承了儒学中“生生”、“仁民”等众多合理要素;等等。只有认识到这些问题,才可能做到负责任的比较文化。
作为“儒学大家”,安乐哲的目标是跟中国人合作,也跟西方人合作,在这个转折的时候,把儒学作为全球文化改革的资源,建立文化新秩序。
安乐哲最后说:“我的责任和中国的学者不一样,儒学是全世界的资源,我的责任是要把儒学介绍到西方去,让更多的人了解儒学,扩大儒学的影响范围。”